按照百度百科的釋義，“隱形貧困人口”指的是那些看起來每天有吃有喝但實際上非常窮的人。綜合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討論，可以進一步發(fā)現(xiàn)，“隱形貧困人口”還包括以下特質(zhì)：

第一，工作生活于城市(尤其是一線城市)之中，有著相對豐富且較高的生活質(zhì)量；

第二，支出與收入之間相對不均衡，因此盡管收入水平中等偏上(高于或者接近平均收入)，而資產(chǎn)及存款近乎零，甚至負債；

第三，往往處于未婚甚至是單身的狀態(tài)。

從以上描述中不難看出，“隱形貧困群體”其實是這樣一個群體：他們生活于城市，接受過相當程度的教育(本科及其以上)，從事收入相對豐裕的工作，并在傳統(tǒng)節(jié)儉與現(xiàn)代享樂的價值觀矛盾碰撞之中，“勇敢”地選擇了后者。

實際調(diào)研過程中，筆者從自我的社交圈出發(fā)，以前文所言的“隱形貧困人口”的諸多特質(zhì)作為篩選依據(jù)，同時采用滾雪球的方式不斷擴展訪談對象的范圍，并加入被訪者是否擁有對于“隱形貧困人口”的明確自我認同作為重要評判標準。最終，筆者共深度訪談了8名生活工作于上海市的青年，訪談對象簡介詳見表1。

2.社會轉型中的“準成人期”

現(xiàn)代社會的大轉型，不僅意味著國家、社會與市場之間互動關系的變化，更給個人的生命周期帶來了深遠的影響，例如個體教育年限的大規(guī)模延長、就業(yè)參與時間的延遲，兩性關系的多樣性以及組建家庭乃至生育時間的推后等等，并由此出現(xiàn)了一個介于青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新的生命階段—“準成人期”。

身處“成人初顯期”的青年們，盡管生理發(fā)育已經(jīng)成熟，但是由于社會進步對于勞動力資本的要求不斷提升，導致了青年受教育年限的增加，無形中推遲了青年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時間，并導致青年們履行社會責任的年齡不斷增大。從本文的訪談對象來看，他們均接受了大學及其以上的教育，開始工作的最小年齡為21歲，而博士畢業(yè)的訪談對象M-1，其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年齡則達到了27周歲。

“我一直認為，個人對于社會最重要的意義還是通過工作體現(xiàn)出來的，最起碼，你的工作決定了你的社會地位，也是你履行社會責任的一種方式。所以呢，我選擇讀書一直讀到博士，一方面是真的對于學術有一份自己的追求，另一方面則是覺得自己并沒有完全準備好去履行社會責任，去過一份朝九晚五的，領工資養(yǎng)活自己甚至是以后的家人的生活狀態(tài)。加上自己年紀又比較小，所以一直到27歲博士畢業(yè)，才進入高校工作?！?M-1)

“我一直認為，個人對于社會最重要的意義還是通過工作體現(xiàn)出來的，最起碼，你的工作決定了你的社會地位，也是你履行社會責任的一種方式。所以呢，我選擇讀書一直讀到博士，一方面是真的對于學術有一份自己的追求，另一方面則是覺得自己并沒有完全準備好去履行社會責任，去過一份朝九晚五的，領工資養(yǎng)活自己甚至是以后的家人的生活狀態(tài)。加上自己年紀又比較小，所以一直到27歲博士畢業(yè)，才進入高校工作?！?M-1)

事實上，社會的發(fā)展不僅從結構上為青年的社會責任的延遲承擔提供了社會基礎，更通過個體化社會思潮的來臨，為青年意識的覺醒“松綁”，逐步消解了“青年”這個曾經(jīng)被賦予無限使命感的特殊角色類別概念所具備的神圣性。青年們對于自我的關注以及自我意識的建構開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合法性。

“人生的目標不就在于不斷豐富自己的體驗嗎?青年的意義就在于，可以不斷地犯錯去體驗，并且可以承擔得起這個代價。只要不做違法害人的事情就行啦。比如說我，從小學習藝術，本來本科畢業(yè)了以后，可以直接去中學教書，但是我想著還是要乘著年輕多體驗一下生活，所以就決定去英國留學了，當然了還好家里條件不錯，父母也很支持。留學回來了以后，好多人都建議去高校，說女孩子去高校工作穩(wěn)定啊時間自由啊，但是我覺得才不要過這種一眼看到頭的生活，所以我就自己開了這個藝術工作室，一邊上課，還可以一邊發(fā)展自己的興趣愛好?！?F-3)

“人生的目標不就在于不斷豐富自己的體驗嗎?青年的意義就在于，可以不斷地犯錯去體驗，并且可以承擔得起這個代價。只要不做違法害人的事情就行啦。比如說我，從小學習藝術，本來本科畢業(yè)了以后，可以直接去中學教書，但是我想著還是要乘著年輕多體驗一下生活，所以就決定去英國留學了，當然了還好家里條件不錯，父母也很支持。留學回來了以后，好多人都建議去高校，說女孩子去高校工作穩(wěn)定啊時間自由啊，但是我覺得才不要過這種一眼看到頭的生活，所以我就自己開了這個藝術工作室，一邊上課，還可以一邊發(fā)展自己的興趣愛好?！?F-3)

因此，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身處“準成人期”的城市青年都能夠擁有一段歷時不短的“享受”社會責任延遲的“幸福時光”，去探索自己未來生活的無限可能。

3.傳統(tǒng)家庭生活的雙重“背離”

此外，個體化時代的來臨還體現(xiàn)在傳統(tǒng)家庭結構的變動之上，即為家庭帶來了不斷發(fā)展和變化的新形式，特別是在特定的人群和環(huán)境中。傳統(tǒng)中國家庭作為中國倫理的策源地，曾由此形成了極具中國特色的家庭社會傳統(tǒng)規(guī)范。對于子輩而言，其中最典型的傳統(tǒng)規(guī)范衍生出的責任與義務當屬“父母在，不遠游”的養(yǎng)老責任歸屬以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家庭血脈傳續(xù)使命。

然而，經(jīng)過多年經(jīng)濟發(fā)展，我國已然在城市范圍內(nèi)建立起了覆蓋全面的養(yǎng)老保險及醫(yī)療保障制度等，足以為家庭抵御一定程度的社會風險，身居其間的城市青年成為社會福利制度的間接受益者，使得他們從道義上“逃離”原生家庭的責任成為可能。

“說實話，我現(xiàn)在的收入大概是6000塊一個月，以前總是想著，工作了以后一定要每個月給家里打錢，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但是現(xiàn)在真正工作了，這個想法根本就沒有了。因為父母根本就不需要這個錢啊，我爸爸還在工作，媽媽的退休金也不少，他們都有社保醫(yī)保什么的，所以根本就花不完自己的錢，更不需要我去支持了呀，我不問他們要錢就已經(jīng)很不錯啦。所以現(xiàn)在我最多就是過節(jié)或者他們生日的時候給發(fā)個微信紅包，反正限額也只有200塊，聊表一下心意咯。”(F-5)

“說實話，我現(xiàn)在的收入大概是6000塊一個月，以前總是想著，工作了以后一定要每個月給家里打錢，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但是現(xiàn)在真正工作了，這個想法根本就沒有了。因為父母根本就不需要這個錢啊，我爸爸還在工作，媽媽的退休金也不少，他們都有社保醫(yī)保什么的，所以根本就花不完自己的錢，更不需要我去支持了呀，我不問他們要錢就已經(jīng)很不錯啦。所以現(xiàn)在我最多就是過節(jié)或者他們生日的時候給發(fā)個微信紅包，反正限額也只有200塊，聊表一下心意咯?！?F-5)

同時，隨著社會價值觀念的不斷進步，附加于青年之身的另一條傳統(tǒng)家庭枷鎖—組建家庭、傳宗接代—也被漸漸松綁，早婚成為過去式，甚至結婚都已經(jīng)不是人生的必選項。例如網(wǎng)上流傳的上海居民的初婚年齡已然達到了男性30歲，女性28歲。本文的訪談對象也全部超過了法定結婚年齡，然而對于婚姻依舊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的向往，甚至大部分還處在單身階段。

“結婚?這輩子都不可能結婚，開玩笑啦，其實我對于婚姻也沒有特別的想法，一切隨緣吧。雖然很多人追，但是一直沒有遇到真正讓自己心動的那個人，也不想就隨便找個人將就一輩子。再說了，我現(xiàn)在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也挺好的，自己賺錢自己花，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有時候自己在籌劃出國玩的時候，看著身邊有些同事，一天到晚還要為奶粉錢發(fā)愁，說實話，還是有點小慶幸的，哈哈哈?！?F-6)

“結婚?這輩子都不可能結婚，開玩笑啦，其實我對于婚姻也沒有特別的想法，一切隨緣吧。雖然很多人追，但是一直沒有遇到真正讓自己心動的那個人，也不想就隨便找個人將就一輩子。再說了，我現(xiàn)在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也挺好的，自己賺錢自己花，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有時候自己在籌劃出國玩的時候，看著身邊有些同事，一天到晚還要為奶粉錢發(fā)愁，說實話，還是有點小慶幸的，哈哈哈?！?F-6)

由此可以看出，身處“準成人期”的當代城市青年，既可以脫離原生家庭，又可以延緩進入自建家庭的步伐，得以實現(xiàn)一種傳統(tǒng)家庭生活雙重“背離”的獨特生活樣態(tài)，并且可以“毫不吝惜”地將收入投入消費之中。

二、城市，使一切成為可能

后現(xiàn)代城市最大的變遷特征之一即在于從生產(chǎn)中心向消費場域的轉變，成為享樂主義的天堂，帶來了交錯構成各種多元的共同體生活時空結構，也由此成了“隱形貧困人口”的聚集地。

1.光怪陸離的城市消費場域

后現(xiàn)代城市被籠罩于一個前所未有的消費時代之中。即使是普通大眾的各種飲食男女、審美趣味、自我實現(xiàn)等需要和欲望都可以得到精心推測、揣摩、引誘、建構和強化。極大豐富的消費場域為城市居民提供了紛繁復雜的消費選擇:“從婚紗系列，中國都市消費革命市場上的蔬菜種類，巨無霸和四分之一磅食品的菜單，到各式各樣的香煙及各色舞廳，隨心所欲選擇的自由無處不在。在中國不斷擴展的消費社會里，選擇的范圍與日俱增”。豐富的城市消費品進一步刺激了城市居民的消費欲望，身處其中的城市青年，難免沉溺在這個光怪陸離的消費場域之中。

“我最先來上海是因為大家說這邊工作機會多，來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在合肥甚至是老家找到的工作收入和現(xiàn)在其實差不了多少。但是真的是來了上海以后就不想走了。這邊生活太方便了，淮海路、人民廣場，什么東西都買得到，而且網(wǎng)上購物也特別方便，上午在京東下單，晚上回家就收到了。而且，這邊的演出也特別多，基本上所有的話劇和歌舞劇只要上演，都可以看得到，所以我寧愿在上海租房子，也要一直待下去。”(F-2)

“我最先來上海是因為大家說這邊工作機會多，來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在合肥甚至是老家找到的工作收入和現(xiàn)在其實差不了多少。但是真的是來了上海以后就不想走了。這邊生活太方便了，淮海路、人民廣場，什么東西都買得到，而且網(wǎng)上購物也特別方便，上午在京東下單，晚上回家就收到了。而且，這邊的演出也特別多，基本上所有的話劇和歌舞劇只要上演，都可以看得到，所以我寧愿在上海租房子，也要一直待下去?！?F-2)

當然，正如鮑德里亞的“符號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所指出的那樣，消費社會通過“符號制造術”制造出無窮無盡的非真實需求的符號幻想，從而操縱消費者，并使之迷失于各種“時尚”之中的現(xiàn)象在城市青年身上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體現(xiàn)。

“其實我的收入很高的，但是就是攢不下錢。因為對于女人來說，‘包治百病’。所以心情不好了，我去買個包安慰一下自己，工作室生意好了，接了一個大單，更要買個包慶祝一下。從2018年到現(xiàn)在，我大概買了10個吧，其中一個CELINE，4萬，一個YSL的，2萬不到，還有三個Marni，大概5000塊以上吧，其他的幾個5000塊以下的就都忘記了。反正包包也不是用來背的，搭配衣服也不需要那么多，就是覺得好看啊，看到了就想買，有時候在家就是看著一柜子的包，我都能開心好久的說。包包是一種信仰，你們不會懂得啦?！?F-3)

“其實我的收入很高的，但是就是攢不下錢。因為對于女人來說，‘包治百病’。所以心情不好了，我去買個包安慰一下自己，工作室生意好了，接了一個大單，更要買個包慶祝一下。從2018年到現(xiàn)在，我大概買了10個吧，其中一個CELINE，4萬，一個YSL的，2萬不到，還有三個Marni，大概5000塊以上吧，其他的幾個5000塊以下的就都忘記了。反正包包也不是用來背的，搭配衣服也不需要那么多，就是覺得好看啊，看到了就想買，有時候在家就是看著一柜子的包，我都能開心好久的說。包包是一種信仰，你們不會懂得啦?！?F-3)

2.涌動的城市“新”社會階層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轉型的城市表達，不僅僅在于物理空間的城市化以及農(nóng)業(yè)轉移人口的市民化，更在于掀起了階層涌動的大潮：“新白領”“新中產(chǎn)階級”“新管理精英”等嶄新的社會階層開始登上了城市的舞臺，并成為城市社會學關注的焦點。而上述“新”社會階層相對較高的收入是支撐起消費支出，并且使其貧困得以“隱形”的基礎。以本文的幾位訪談對象為例，無論是受教育程度還是工作類型及其收入，都屬于新階層的范疇，且最低收入為6000元每月，大部分人的收入都高于上海市的平均工資，最高的一位甚至達到了數(shù)十萬年收入。

此外，城市青年的“新”還體現(xiàn)于其出生環(huán)境及成長背景。恰如《大蕭條的孩子們》(1988年版)前言所歸納的那樣，“歷史變遷對于個人發(fā)展的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孩子的某個發(fā)展階段，而且貫穿其整個生命歷程”。因此，生長于從匱乏走向豐裕，由生產(chǎn)主導轉向消費主導的“新”歷史背景之下的城市青年，其懷持相對于生長于“舊”的匱乏年代的父輩們更為激進的消費慣習也就順理成章了。

“我媽媽總是說我花錢太兇，工作快10年了，基本上一分錢都沒有攢下來。以前5000塊一個月的時候攢不下來，現(xiàn)在幾萬塊一個月的時候也一樣攢不下來。我一直不能理解老一輩的攢錢的習慣，有句話說得好，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眼一睜一閉，人生就這么過去了，錢還沒花完?！?F-6)

“我媽媽總是說我花錢太兇，工作快10年了，基本上一分錢都沒有攢下來。以前5000塊一個月的時候攢不下來，現(xiàn)在幾萬塊一個月的時候也一樣攢不下來。我一直不能理解老一輩的攢錢的習慣，有句話說得好，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眼一睜一閉，人生就這么過去了，錢還沒花完。”(F-6)

“我父母也是做生意的，我覺得我現(xiàn)在自己出來創(chuàng)業(yè)也是屬于另外一種繼承吧，但是他們那個時候，每賺了一筆錢，首先想到的就是攢起來繼續(xù)投入生產(chǎn)啊，租更大的廠房，換新的生產(chǎn)線什么的，家里的老雅閣差不多十幾年都沒換。我才不要過這樣的生活，錢沒有花出去就是銀行的數(shù)字或者是一堆廢紙，能夠買到讓自己開心的東西才是它們價值的體現(xiàn)?！?F-3)

“我父母也是做生意的，我覺得我現(xiàn)在自己出來創(chuàng)業(yè)也是屬于另外一種繼承吧，但是他們那個時候，每賺了一筆錢，首先想到的就是攢起來繼續(xù)投入生產(chǎn)啊，租更大的廠房，換新的生產(chǎn)線什么的，家里的老雅閣差不多十幾年都沒換。我才不要過這樣的生活，錢沒有花出去就是銀行的數(shù)字或者是一堆廢紙，能夠買到讓自己開心的東西才是它們價值的體現(xiàn)。”(F-3)

3.匿名性城市生活的消費抉擇

如果說費老筆下鄉(xiāng)土中國的“熟人社會”在社會轉型的大潮中，已然被沖擊為“半熟人社會”的話，那么城市中國早已具備了西方意義中“陌生人社會”的種種特質(zhì)。不同于熟人社會的“知根知底”，城市之中的陌生人世界更多地呈現(xiàn)出一種社會交往的匿名性，對陌生人的身份與地位的判別則要依靠直接觀察之下所能夸示的財物，因此，為了贏得他者眼中的社會地位的判定，城市居民中開始彌漫起濃郁的消費競爭氛圍。

盡管城市青年的收入足以支撐較高的消費支出，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在所有的消費領域都能夠隨心所欲，因此，往往需要在不同的消費之間進行抉擇。王寧曾經(jīng)將這種消費行為稱之為“兩棲”消費，其背后的邏輯是消費欲望的選擇性滿足，即日常消費中“節(jié)儉”與“奢侈”并存的一種狀態(tài)。當前，城市青年們消費的選擇性主要體現(xiàn)在將日常消費的場景劃分為“臺前”和“幕后”，其劃分邏輯就是退居“幕后”的消費只要維持基本需求足以，而“臺前”的消費則必須要體現(xiàn)出充足的消費實力以及足夠的多樣性，以實現(xiàn)更好的社交融入。

“別看我買了自己都數(shù)不清的數(shù)碼產(chǎn)品，就拿我現(xiàn)在隨身的EDC(EveryDay Carry,意為每天都隨身攜帶物品)，手機、電腦、ipad、kindle、徠卡等等，加一起接近10萬塊了，但是其實我在有些方面也是蠻節(jié)省的，比如說吃飯啊，我基本上都是在學校吃，外出聚餐也不多，基本上都是人均100以下的餐廳，一個月可能1000塊都不用花的。而且我買衣服也比較少，除了一些比較正式的場合正裝，基本上都是優(yōu)衣庫解決?！?M-2)

“別看我買了自己都數(shù)不清的數(shù)碼產(chǎn)品，就拿我現(xiàn)在隨身的EDC(EveryDay Carry,意為每天都隨身攜帶物品)，手機、電腦、ipad、kindle、徠卡等等，加一起接近10萬塊了，但是其實我在有些方面也是蠻節(jié)省的，比如說吃飯啊，我基本上都是在學校吃，外出聚餐也不多，基本上都是人均100以下的餐廳，一個月可能1000塊都不用花的。而且我買衣服也比較少，除了一些比較正式的場合正裝，基本上都是優(yōu)衣庫解決?！?M-2)

“說實話，我現(xiàn)在的收入大概是6000塊一個月，以前總是想著，工作了以后一其實，我每個月花費最大頭的還是衣服，每個月6000塊的到手收入，除掉2000塊的房子租金，起碼有3000塊的開支在衣服上面。畢竟女孩子嘛，都想出門穿得漂漂亮亮的啊，這個也是自信的來源嘛，而且在上海，不穿的人模狗樣的都沒人看得起你。和男朋友約會也是啊，隨便穿個T恤和穿個小黑裙，他對你的態(tài)度都不一樣呢?！?F-5)

“說實話，我現(xiàn)在的收入大概是6000塊一個月，以前總是想著，工作了以后一其實，我每個月花費最大頭的還是衣服，每個月6000塊的到手收入，除掉2000塊的房子租金，起碼有3000塊的開支在衣服上面。畢竟女孩子嘛，都想出門穿得漂漂亮亮的啊，這個也是自信的來源嘛，而且在上海，不穿的人模狗樣的都沒人看得起你。和男朋友約會也是啊，隨便穿個T恤和穿個小黑裙，他對你的態(tài)度都不一樣呢。”(F-5)

三、消費社會的幸福與憂愁

傳統(tǒng)的消費文化研究，往往將消費文化定義為人們用來展示和確定自己社會身份的各種符號。并由此引發(fā)出了消費個體在面臨消費文化時候的一種不自覺的被動化認識取向，進而將社會大眾對于消費主義的追逐視為被制造的社會需要而在社會平等的幻影中進行的一場社會狂歡。然而，當前的城市青年則通過消費內(nèi)容及消費形式的創(chuàng)新，部分地脫離了當前被符號的幻象所操縱的階段，將“自我取悅”放在了終極消費目標的高度之上，這也成為其消費的“幸?！眮碓?，而終究無法全然脫離的客觀現(xiàn)實又給其消費抹上了一絲“憂愁”的色彩。

1.幸福：基于“自我取悅”的消費行為

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炫耀性消費，當前的城市青年通過符號彰顯自我的欲望并不強烈，其消費行為往往在于追求自我取悅，體現(xiàn)出了很強的“自目的”性。

“最近半年，健身應該是我花費最大的一件事情了，不僅僅是錢，更多的是時間和精力。當然了，金錢也不少，健身卡年卡一次性辦了2年，是5000多。但是更貴的是私教，我們這邊因為地段比較好，所以私教超級貴，一節(jié)課是600塊。但是我就是覺得很開心啊。而且我健身也不是說為了給誰看，我目前連男朋友都還沒有，所以我就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不但是身材好了會開心，我更加喜歡的是那種健身完了以后對于自我身材控制的一種狀態(tài)，不是有人說，連身材都控制不了，怎么控制人生，那么反過來理解，如果我控制好了身材，我覺得自己就能夠更好地掌控自己的人生?！?F-6)

“最近半年，健身應該是我花費最大的一件事情了，不僅僅是錢，更多的是時間和精力。當然了，金錢也不少，健身卡年卡一次性辦了2年，是5000多。但是更貴的是私教，我們這邊因為地段比較好，所以私教超級貴，一節(jié)課是600塊。但是我就是覺得很開心啊。而且我健身也不是說為了給誰看，我目前連男朋友都還沒有，所以我就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不但是身材好了會開心，我更加喜歡的是那種健身完了以后對于自我身材控制的一種狀態(tài)，不是有人說，連身材都控制不了，怎么控制人生，那么反過來理解，如果我控制好了身材，我覺得自己就能夠更好地掌控自己的人生?！?F-6)

此外，城市青年們的消費形式還突破了傳統(tǒng)消費領域中個體與個體之間的一種你追我趕、無休無止的競爭模式，反而更多地呈現(xiàn)出另一種放棄“個性化”、沉迷于“無我”體驗式、情感式消費模式。各種派對聚會、俱樂部、消費群體、集體性舞會、歌星演唱會成為他們參與消費的“情感部落”。

“我覺得自己2017年花得最值得的一筆錢就是跨年去看的王菲的‘幻樂一場’演唱會。很多人都說這個是一場天價演唱會，在網(wǎng)上看直播不是一樣的嗎?我只能說這種想法太天真了。我當時買的票票面價格是7800元，但是從黃牛手里拿票，還多了幾百塊錢，一共差不多花了我一個月的工資，但是我真心覺得很值得。幾萬人在一起體驗那種情感的共鳴，那種‘在一起’的氛圍，是在家里看電視轉播感受不到的。我們是在一起追憶自己的青春，票子再貴，能有自己的青春貴嗎?”(F-1)

“我覺得自己2017年花得最值得的一筆錢就是跨年去看的王菲的‘幻樂一場’演唱會。很多人都說這個是一場天價演唱會，在網(wǎng)上看直播不是一樣的嗎?我只能說這種想法太天真了。我當時買的票票面價格是7800元，但是從黃牛手里拿票，還多了幾百塊錢，一共差不多花了我一個月的工資，但是我真心覺得很值得。幾萬人在一起體驗那種情感的共鳴，那種‘在一起’的氛圍，是在家里看電視轉播感受不到的。我們是在一起追憶自己的青春，票子再貴，能有自己的青春貴嗎?”(F-1)

由此可以看出，城市青年這種消費方式，不僅外在體現(xiàn)為自我風格的追尋，更彰顯出其身處社會意識形態(tài)規(guī)約與文化制約的雙重夾縫之中，對于自我身份認同的探索，以及自我成長的主體訴求。

2.憂愁：無法徹底隱形的貧困

現(xiàn)代消費將消費行為建構為一種對于理想生活的向往，人們通過消費實踐—消費符號使用，構建出自我的社會群體認同。而城市青年透過消費所抒發(fā)的正是一種對于城市生活的融入渴望，而這份介于觸手可及與無法觸及的矛盾，則碰撞出了城市青年的憂愁。

首先，當前的城市青年盡管表現(xiàn)出了強大的目的性的消費意識，但是消費選擇與消費能力之間存在落差的客觀現(xiàn)實依舊是其消費行為的重要束縛。這種消費高于或者等于收入的貧困現(xiàn)象被經(jīng)典的貧困研究視為“暫時性貧困”。究其原因，個體往往通過未來的收入預期來規(guī)劃當前的消費支出，從而擴張了自我的當期消費，而金融創(chuàng)新背景下的“*唄”“**白條”甚至是一系列的“裸貸”平臺，連同傳統(tǒng)的信用卡一起，助推了城市青年們?nèi)ァ坝赂摇钡鼗魈斓腻X。

“我本身信用卡的額度比較高，再加上長期用網(wǎng)購平臺，所以無論是支付寶的花唄還是京東白條的額度都很高。這種花錢的方式和一張一張現(xiàn)金花出去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現(xiàn)實中一次性買100塊錢的東西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心痛，但是用信用卡或者網(wǎng)購，基本上沒什么感覺，就是一串數(shù)字一樣。當然了，每個月到了還錢的時候還是會心痛的咯，實在還不上的時候就找我男朋友緊急救助一下。不過我也不擔心，反正我堅信自己的收入會不斷提升的，現(xiàn)在只不過是稍微提前一點點花而已?！?/span>

“我本身信用卡的額度比較高，再加上長期用網(wǎng)購平臺，所以無論是支付寶的花唄還是京東白條的額度都很高。這種花錢的方式和一張一張現(xiàn)金花出去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現(xiàn)實中一次性買100塊錢的東西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心痛，但是用信用卡或者網(wǎng)購，基本上沒什么感覺，就是一串數(shù)字一樣。當然了，每個月到了還錢的時候還是會心痛的咯，實在還不上的時候就找我男朋友緊急救助一下。不過我也不擔心，反正我堅信自己的收入會不斷提升的，現(xiàn)在只不過是稍微提前一點點花而已?！?/span>

其次，城市，尤其是一線城市通過豐富的工作和生活選擇而成為青年的聚集地，但是在融入途徑的建設中未能保持同步，城市戶口的獲得難度以及城市房價的不斷高企，使得大部分城市青年(尤其是外來青年)對于最終的城市融入懷有一種悲觀的期待，他們看似“幸?！钡南M背后，其實很大程度上是源自長期消費目標缺乏的一種被動退位選擇。

“別看我現(xiàn)在每個月花的錢都不少，但是其實我覺得網(wǎng)上有句話說得蠻好的呀，就是‘我不是舍得花錢，而是窮得根本沒必要攢錢’，為什么這么說?我給你算一筆賬哈，我買衣服買得再貴，也就是幾千塊一萬塊，但是現(xiàn)在上海這個房價，起碼幾萬塊一個平方了，我這點收入，一年下來就算不吃不喝，也沒有十萬塊，一個廁所都買不起，還攢錢干嗎，還不如吃好喝好玩好，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說吧。實在不行，就回合肥老家唄?！?F-2)

“別看我現(xiàn)在每個月花的錢都不少，但是其實我覺得網(wǎng)上有句話說得蠻好的呀，就是‘我不是舍得花錢，而是窮得根本沒必要攢錢’，為什么這么說?我給你算一筆賬哈，我買衣服買得再貴，也就是幾千塊一萬塊，但是現(xiàn)在上海這個房價，起碼幾萬塊一個平方了，我這點收入，一年下來就算不吃不喝，也沒有十萬塊，一個廁所都買不起，還攢錢干嗎，還不如吃好喝好玩好，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說吧。實在不行，就回合肥老家唄?！?F-2)

這不由得讓人想起《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的紅皇后，盡管城市青年們?yōu)榱顺鞘猩罘绞降娜谌?，不斷地提升消費支出，并且在消費內(nèi)容上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自我意識以及在消費的形式上創(chuàng)造出了顯著的時代差異，然而依舊猶如紅皇后一般，縱然竭盡全力，依舊在原地踏步。這份城市融入的焦慮則可能像個無底洞一般，再多的消費品也無法徹底填滿。

四、總結與反思

個體化社會的來臨，帶來了三個明顯的社會結構及意識方面的改變：

第一是吉登斯說的“去傳統(tǒng)化”(detraditionalization)，個體從外在的社會約束中脫離出來，社會變得更為分化和多元。城市青年及其所特有的“準成人期”即是社會分化的直接而顯著后果。

第二則是鮑曼所指的“強迫的和義務的自主”，其含義是現(xiàn)代社會結構強迫人們成為積極主動和自己做主的責任主體。伴隨著自我負責觀念的不斷深入，城市青年也從中同步獲得了掌控自我生活的一種權利。

第三個變化是“通過從眾來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個體不得不選擇某些指南和制度來作為自己生命軌跡的藍本，去追尋一種大眾化的生活。而消費社會將消費行為形塑成為最大眾化生活方式的體現(xiàn)，由此也獲得了包括城市青年在內(nèi)的全體社會成員的追捧。因此，某種意義上來說，城市青年中大量涌現(xiàn)出的“隱形貧困人口”，正是轉型中國的城市化浪潮夾雜著消費文化，在青年身上的一種投射。只不過由于城市青年所處的特殊城市情景以及“準成人期”的特殊階段，才使得其得以以這樣一種差異于以往消費現(xiàn)象的面貌，呈現(xiàn)在大眾的視野之中。

當中國城市剛剛邁入消費社會的大潮之時，學者們已經(jīng)表達出了隱憂，他們認為，隨著人們自己的主觀期望的不斷攀升，消費革命第一階段的新穎性肯定會日漸磨損，唯有不斷增加新、奇、特商品的生產(chǎn)，方能維持消費者自由的新鮮感。然而，這將導致期望遠遠超越于經(jīng)濟的實際供給能力而不斷增長，并給整個社會埋下新的隱患。城市青年中涌現(xiàn)出的“隱形貧困人口”現(xiàn)象似乎正在無聲地佐證著上述觀點。

然而，在我們進一步地叩響該問題之門的時候，可以發(fā)現(xiàn)，城市青年中彌漫的“隱形貧困”問題的消解已經(jīng)初現(xiàn)曙光。

一方面，隨著我國城市地區(qū)競爭模式從基礎設施建設向人才吸引轉變，一輪“城市搶人大戰(zhàn)”已然如火如荼地展開，青年人才的價值也日趨受到重視。對于廣大城市青年而言，城市融入選擇的增多，將會有助于從根源上改變其城市陌生人的心態(tài)，從而推動其消費結構的改變。

而當我們把目光投向城市青年們本身之時，他們在消費方式上所體現(xiàn)出的嶄新面貌以及逐漸興起的“消費降級”現(xiàn)象則進一步給予我們希望。例如，本文的訪談對象在對于未來的消費計劃中，紛紛提到了消費降級的想法，甚至已經(jīng)開始踐行，網(wǎng)絡媒介也將2018年視為消費降級的一年?？梢哉f，當代青年們在消費面前表現(xiàn)出的理性以及強大的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足以令人欣喜。

城市畢竟不是永無島，城市青年也不可能一直像童話中的彼得·潘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當城市青年們告別“第二青春期”，進入家庭生活，成為社會的中堅，開始承擔起屬于自己的責任之時，他們在消費選擇上的這份理性以及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會引導他們?nèi)ニ茉斐鲈鯓拥南M文化，乃至社會主流文化，我們有充足的理由懷著樂觀的心態(tài)去期待。